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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1章 梧桐半死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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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1章 梧桐半死7

霍淩帶著姜青姝回宮的路上,一路上心思難定。

他覺得……陛下好像有點不對勁。

身上好軟,好像沒什麽力氣一樣靠著他,衣衫上似乎還殘留著酒香……他不經意一偏頭,帷帽的紗簾被風吹得亂飛,看到她的頭發也散開了。

長發烏黑柔亮,發尾纏著頸子。

是誰拆散開的……

為什麽衣裳也有些皺……

霍淩楞了楞,不敢深想。

他怕想到不好的地方,怕唐突了她,可是又怕陛下被欺負,因為表兄不在了,他必須要替表兄照顧好她……

這少年只覺得碰到她的手也變得僵硬,臨到落地時,竟不小心摔了個踉蹌。

姜青姝下意識扶他:“哎,你慢些。”

霍淩:“……”

少年觸電般地後退一步,像是生怕她碰到自己,又覺得自己好像反應太大,不禁抿緊唇,心跳極快。

他不敢看她,遲疑著問:“陛下方才……有沒有……”

“什麽?”

——有沒有被欺負。

“……”

霍淩又不說話了。

他問不出口。

在他的印象裏,陛下不是一個濫情的人,反而是一個極其專情的人,她這一次單獨見張瑾,霍淩覺得很危險,但他怎麽也沒想過,張司空會不會也喜歡陛下。

霍淩對張瑾有很深的陰影。

他永遠記得,那一日,他是怎麽打翻陛下的酒杯,被迫罰跪在外面,眼睜睜看著她被下了藥,和張瑾過了一夜。

那一次,君後就在外面守著,吹了一夜的風。

霍淩跪了一夜,掙紮了一夜,自責內疚了一夜。

他覺得這一切都怪自己,明明殿下囑托他一定不要讓陛下喝下被下了藥的酒,可是卻沒有辦到,把陛下害成了這樣。

現在殿下不在了,陛下和張司空越走越近。

會不會……

張司空一手遮天,會不會真有這麽大膽……

紮根在心裏的陰影突然破繭而出,像夢魘交纏著他,霍淩一下子慌了神,不敢看她,被她問也說不出來,心底一片淩亂。

他很怕會是那樣……

可是不能提。

他不能提,那件事陛下一定也很難堪,沒有哪個女孩子願意被揭這樣的傷疤,惹她傷心怎麽辦……

“你怎麽了?”她又問。

“沒、沒……”少年死死抿著唇,企圖掩蓋臉上的混亂,憋了半晌,只道:“臣……臣先告退了……”

說完他就立刻跑了,慌慌亂亂的,連君臣之禮都顧不得。

姜青姝看著他的背影,疑惑地挑眉。



待姜青姝回到紫宸殿後,實時裏已經彈出了張瑾遇刺受傷的消息,她笑了笑,先不緊不慢地去沐浴更衣。

鄧漪感覺到陛下裝束的變化,隱隱猜測到了什麽,便立刻稟退了所有宮人,只留自己進去侍奉。

姜青姝閉目靠在浴池裏,鄧漪過去蹲下,幫她擦拭身子。

她昏昏沈沈地休息了片刻,腦海中還殘留著客棧裏混亂的場景,自己也覺得頭痛。

她服了,真的。

她以為張瑾是會的,張瑾也以為自己會的。

結果還不如阿奚。

阿奚雖然也沒人教過,可人家性子好,乖乖承認自己不懂,還會怕怠慢了她不停地給她道歉,連她看了都心軟,自然也願意耐心地等他,教教他。

她讓他做什麽,他都乖乖照辦,還會關心她痛不痛。

張瑾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。

去死吧。

刺客怎麽沒把他捅死算了。

“陛下,太仆寺卿還在外面等您。”

沐浴結束,穿衣時,鄧漪提醒了她一句。

哦,對了。

她還讓裴朔叫了太仆寺卿。

說起來,姜青姝原先關註的並非馬匹,僅僅只是通過實時看到漠北使臣的動向,想看看他們要做什麽。

朝中利欲熏心者不在少數,她順藤摸瓜也能釣出幾條魚來宰宰,以正風氣。

萬一被她抓到是張黨的人,變更好了。

誰知道就讓她發現這個馬坊呢?

莫非親自去了那馬坊一趟,她也不會看出那些端倪,那私營馬坊看似平平無奇,但居然和一個官營馬坊的後院挨得很近,不知背後和太仆寺有沒有關系,又有沒有官馬暗中流入民間,如果有,這背後是有一擲千金的買家,說不定有京中貴族暗中推波助瀾。

要知道,在大昭,馬除了是一種很重要的軍事資源,也是一種娛樂資源。

很多貴族喜歡豢養漂亮稀有的馬匹,而由胡人進貢的官馬體型高大、外形健美,他們不惜一擲千金也要尋找門道取得好馬。

有買賣,自然也就有利益勾結。

太仆寺卿柳仕在紫宸殿外等了許久,終於等到皇帝宣召,便小心翼翼地進殿,俯身下拜。

“臣拜見陛下。”

他神色惴惴不安,進宮前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,只是一頭霧水地被裴朔帶進宮來,裴朔這家夥還故意跟他賣著關子,任他怎麽詢問都不說緣由。

直到進宮以後,裴朔才告訴他是京中馬坊出了問題,陛下是要問他話。

裴朔也沒說到底是什麽問題,更沒提漠北使臣,讓他自己琢磨。

這可把柳仕嚇著了。

太仆寺總全國之馬政,更對京畿馬坊中畜馬數目、馬匹健康、飼養成本,甚至包括馬匹死了之後如何處置馬尾、筋革等,都要詳細負責。

京中馬坊出了問題,那就是他失職。

柳仕想找人商量都沒法子,只好自己思考著是哪裏出了問題,是什麽居然能驚動天子。

姜青姝坐在上首,觀察著對方有些不安的神色,平靜地問:“朕讓裴朔叫你來,愛卿應該知道是發生了何事,朕想問卿,京中每一個馬坊,無論公私買賣,愛卿可都有詳細查過?”

柳仕忙緊張道:“臣、臣都有仔細派人檢查……案卷也都有記錄……”

姜青姝意味深長道:“是麽,朕今日倒是知道了個趣事,西市有個私營馬坊,裏面出售的馬匹竟有一部分和漠北進貢的戰馬一樣,卿可有頭緒?”

柳仕“啊?”了一聲,雙手撐著地,發懵了許久,才惶恐道:“臣……臣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,便是給臣一萬個膽子,臣也不敢做出私售戰馬這等事來……”

姜青姝聽他含糊其辭的話,不禁皺眉。

這個人很失職。

馬官亂職現象頻發,先帝當初就提出重視馬政的問題,但此事終究沒有得到充分完善,才給了漠北有機可乘的機會。

柳仕身為太府寺卿,空在其位,一問卻三不知,底下人如果有利想圖,想糊弄他也是簡單的事。

姜青姝擡手按了按額角,盯著他沒有說話。

一邊的鄧漪觀察著她的神色,知道陛下這回很不高興。

片刻後,姜青姝冷聲道:“回去好好查一查,朕限你三日之內給一個交代,如果給不出來,那你這個太府寺卿就盡早換人吧。”

柳仕聞言,冷汗瞬間冒了出來,俯首道:“臣遵旨……”

因為漠北使臣被抓,漠北使團所居住地方也被女帝下令包圍,雖說兩國交戰不斬來使,但是對方率先理虧,姜青姝後來幾日召見他們,也根本沒有留給對方什麽顏面。

她不會殺他們,但只留了一句話:“與朕和談毫無誠意,是欲再起戰事否?”

她不介意再打一仗,把他們打服。

此言一出,對方率先慌了。

他們原想著,被一起拖下水的還有張司空,這事就算東窗事發,那也是他們昭人內部權臣和皇帝之間的矛盾,哪裏管得到他們頭上?結果,張司空和小皇帝聯合起來一起釣魚?

那使臣無比心虛,根本沒有底氣再這樣叫板下去,只好提出再提出一些條件讓步。

姜青姝直接獅子大開口:“再進三萬匹戰馬。”

對方:“???”

那你還不如直接搶。

不等對方開口,姜青姝說:“當然,這並非無償索要,朕會用金銀、布帛和糧食作為交換,若能長期貿易,朕也樂意之至。”

“如若爾等不願,此番和談又無誠意,企圖離間君臣、擾亂大昭朝綱,朕絕不罷休。”

姜青姝料定對方是不敢打的。

這是冬天,本來就缺少糧食,胡人那邊土地貧瘠又被戰事損耗了不少資源,哪有大昭禁得起耗?這對他們也是百害而無一利,而且聽說對方最近王儲之爭激烈,王子急於立功,才與曹裕勾結侵擾邊境,不想失利了。

正好對方缺糧缺保暖物資,她不信對方不考慮。

使團被釋放後暫時回了住處,給他們數日時間考慮。緊接著,張司空遇刺的事傳遍朝野。

先是中書舍人發覺不對,雖然這個時節百官都休假了,但張司空勤勉為政,絕不可能不進宮啊。結果京兆府的李巡大過年的被人急急忙忙叫回衙署,一進去,就看到張司空派人送了一批刺客來,說這些人刺殺他。

李巡:“……”

接到這個案子時,李巡人都傻了。

有人刺殺張司空?誰好好的派殺手?是不是關乎黨爭?這背後不會也是什麽不好得罪的人吧?

李巡做京兆府尹,講究的就是一個誰也不得罪的中庸之道,最怕摻和到這種事。

張瑾也不指望這個李巡,那刺客被抓到時,身上是可以找到證據的,能指向幕後黑手。

——跟姓趙的有關。

並且當日,張瑾調查得知,那日在客棧附近徘徊的人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,根據描述,約莫確定是那個和趙家親近的霍淩。

那日與裴朔一起來抓人的金吾衛,叫申超,是金吾衛將軍趙玉息的人。

很像趙家想殺他。

而女帝,先是有條不紊地處理了馬坊和使臣的事,知道他受傷後,故作震驚,派太醫令來張府。

前來探望的內官傳達天子口信:“朕聽聞此事萬分心痛,愛卿乃國之肱骨,定要保重身體。”

虛偽。

假惺惺。

張瑾不傻。

申超與裴朔是好友,裴朔是天子寵臣,那日女帝又故意支走了張瑾的暗衛,潑濕了他的衣服。

和她沒關系,幾乎不可能,就算殺手不是她派的,她也一定知情。

她故意精心打扮引他沈醉其中,卻反過來狠狠捅他一刀,要他的命。

張瑾如何不怒?

他又一次,又一次被她利用了。

每一次被她主動拐上床,都是有更大的算計在等著他,第一次是她想滅王氏一族,這一次又是想滅誰?

如果不是那一劍捅得太深,讓他失血過多差點昏迷,根本無力再行動,張瑾當日會進宮質問她。

那刺客身份太好查,要麽對方自信一定會得手,要麽這又是故技重施,故意讓刺客假裝成別人派來的,好挑起張瑾和趙家的矛盾,實際上真兇另有其人。

但這不重要了。

趙家刺殺他的證據在他手上,要真正查出幕後之人洩憤是一回事,張瑾不會放過這個彈劾趙家的機會。

張瑾親自寫了一封奏疏,彈劾趙家人派人刺殺他,言辭犀利,從京兆府審問刺客的證據、刺客所用佩刀與趙德元麾下士兵所用武器樣式一樣、以及刺客是如何得知他的行蹤等方面,一一舉證。

此次為信號,朝中許多文官紛紛上奏,一時之間,奏折堆積如山。

刑部尚書湯桓也一同上疏,言明刺殺朝廷命官乃是重罪,無論主使是誰,都要嚴懲,不容寬恕。

趙德元當然不承認。

眼下還差一個刺客的口供,京兆府尹李巡實在是不想攬這個差事,每日急得焦頭爛額。

霍元瑤尋到機會,趁著過去遞交公文的時機,笑道:“此事下官有個提議,大人不妨聽聽。”

“哦?”李巡看向她,“你說說看。”

霍元瑤湊近,悄悄說:“大人不想包攬此事,是因為怕惹火上身,但事關一品大臣被刺殺,此事可半點差錯都出不得,京兆府監牢哪裏比得過刑部穩妥,大人完全可以上奏說超出自己職權,請求把刺客移送到刑部去,刑部尚書湯大人又與張司空走得近,大人此舉,既合情合理,又是順了張司空的意。”

李巡卻說:“是張司空把人送到我這兒來……”

霍元瑤笑道:“朝野人人都知道湯尚書唯張司空馬首是瞻,張司空當然要避個嫌,免得有人說他構陷聯合刑部陷害別人。這一開始就把刺客送刑部,和從京兆府轉一圈再去刑部,性質可不一樣。說不定司空就在等您送人過去。”

李巡一聽,有點道理。

他琢磨了一宿,第二天一大早上還是按照霍元瑤的提議,寫了封折子送進宮,然後直接把人交了。

如此一來,趙德元就完全居於下風了。

霍元瑤敢出謀劃策,自然有女帝在背後默許。趙家戰功太盛,姜青姝這一次也是要讓他們輸。

……

朝中打得不可開交,而刺殺事件真正的主謀到底是誰,眾說紛紜。

整個京城,過年過得最舒坦的,當屬是平北大將軍段驍。

段驍在京中沒有什麽親人朋友,也就與戰友們聚一聚,偶爾興致來了,便和荀關一起出城走走,看看這十多年來的變化,偶爾去看看先帝。

結果這日,碰到了霍淩。

霍淩自從回京之後去了皇陵,便再也沒有去過,只是最近一想到陛下可能又被張司空欺負了,晚上就睡不著,一閉上眼,就好像夢到了從前。

夢到他跪在地上,絕望地望著緊閉的宮門,他大聲喊著,讓陛下不要去喝酒,不要和那個伶人獨處。

可怎麽喊,都沒有人理他,只有殿下身披狐裘站在他面前,俯視著他,眼神失望而悲涼。

霍淩從夢中驚醒,悶頭往皇陵跑。

滿腹心事,無處可說,只有在殿下身邊,才能紓解一些。

他很害怕。

他怕自己有愧於殿下,照顧不好陛下。

這小將軍一整夜沒有睡,天亮時才蔫蔫地騎馬回城,不曾路上會碰到段將軍,幾人皆怔了怔,段驍瞇著眼睛打量他須臾,認出了,“是趙家那個小子。”

霍淩不自覺地攥緊韁繩,“將軍,末將姓霍……不是趙家的小子。”

段驍盯著他,目光銳利,“你受姓趙的提拔,管你姓李還是姓霍,旁人可只知你姓趙。”

霍淩閉嘴不語。

段驍上下打量他幾番,對他的勇猛善戰頗有些印象,便問道:“從何處來?”

“皇陵。”

“為了……先君後?”

少年不語。

段驍一擡下巴,“正好順路。”

霍淩眉頭一皺,想說他已經去過了,張口欲言,便見將軍已一揚馬鞭,率先騎著馬揚長而去了。

他只好跟上。

霍淩想不通段將軍來這裏幹什麽,不過他自然不是去君後陵,而是先帝的帝陵,這位名滿天下的平北大將軍,世人都知他戰無不勝、鎮守邊關十餘年,一心報效國家,為了能專心鎮守邊疆,甚至連娶妻都不曾。

對先帝還是如此忠心耿耿。

先帝駕崩已久,他歸京之後竟來帝陵祭拜。

霍淩略有些震撼,心裏對這位段將軍升起幾分敬意,也隨他一同拜先帝。

四面寒風蕭瑟,卷起一片落葉,段驍帶了一壇佳釀席地而坐,望著周圍冷清的景象,口氣略有感慨自嘲:“明明過了這麽多年,卻好像還在昨日一樣,上次看到她是……十一年前?那次邊關告急,我率兵出征,她親自到城外送我。”

荀關道:“將軍還是要往前看,若先帝還在,想必不願看到將軍如此。”

段驍語氣悵然,雙手之拳頭攥得死緊,一邊灌酒,一邊傾灑杯中美酒,自嘲道:“你說,她年年不許我歸京,那一年突然就應允了,是不是猜到自己時間快到了?”

荀關沈默嘆氣。

先帝是四十五歲生辰不久後突然駕崩的,也就是那一年年關,在邊關常年嚴肅緊繃的段將軍,第一次那麽高興,因為可以回京見先帝了。

可惜,正好就是那一年年關,邊境又生了點亂子,讓他錯過了回京的時機。

又要等一年。

偏偏就是那年,皇帝駕崩。

有時候就好像是天意弄人,故意不讓他們碰面,活了半生,恰恰應了那句曾民間聽過的詞,“同來何事不同歸,梧桐半死清霜後,頭白鴛鴦失伴飛。”

同來,不同歸。

段驍滿眼哀涼,又喃喃道:“明明知道她是天定血脈,她四十五歲生辰將至時,不管發生什麽,我都該回來……”

霍淩動作一頓。

少年微微擡頭,從他話中聽出什麽,不確定道:“末將敢問將軍,這四十五歲……與天定血脈有何關系?”

段驍沈默不言,荀關站在一邊,壓低聲音解釋道:“此事很少被人明面上拿出來說,當年太祖開國時國師曾預言,歷代天定血脈者皆為帝星降世,必為雄主,只是……壽數皆難活過四十五歲,至今四代帝王,皆無一例外。”

霍淩渾身一震,猛地擡頭,瞪大了眼睛。

四十五歲……

天定血脈活不過四十五歲,陛下是天定血脈……

見這小將軍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,似乎承受了什麽打擊,荀關有些不解,探究地看著他,“怎麽了?”

霍淩唇瓣抖了抖,只是搖頭,垂在身邊的雙拳猛地攥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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